Ilka Agricola, Lynn Heller, Wil Schilders, Moritz Schubotz, Peter Taylor, Luis Vega

1 引言

掠夺性期刊（predatory journals）和引文联盟（citation cartels），是科研界依赖以‘绩效指标’为代表的文献计量学（bibliometrics）来精确量化和排序研究质量所引发的产物。科研评价固然是资源有效配置所必需的，但对研究质量进行完整排名是不可能的。与之相反，文献计量学却暗示，一切科研成果都可以通过某种方式从引文中计算出的简单数字来排序。在数学这样的学科中，研究论文和总体引用数量相对较少，因此这些引文数据极易受到严重操纵。发表压力与竞争激烈的学术就业市场，使得即便是严谨的科学家，也有动机去“刷高”自己的数据。掠夺性期刊和引文联盟正是这一趋势的极端体现，将量化科研的诉求转变为牟利的手段。过去，这只是边缘现象，但如今这一问题已经蔓延到成熟的科研机构，已无法再被忽视。这种操纵导致有限科研资源被大量浪费在低质量研究上，而真正高质量的工作可能因缺乏资助而被迫中止。激励机制错位所造成的机会成本极为巨大。

关于数学科学中欺诈性出版的详细描述、相关技术术语解释、“拗口表述”（tortured phrases）清单，以及完整参考文献，请参见我们此前的论文 [1]。本文在该工作的基础上，提出面向政策制定者与科研机构的明确建议，以鼓励良好的科研实践，同时发现并打击欺诈行为。对于个人研究者，我们亦提供了一系列可行措施，以帮助科研共同体免受欺诈与纯粹商业利益的侵蚀。为了保持建议的简洁，我们将两篇文章分别撰写。

2 建议与实用意见

掠夺性期刊论文数量的激增，需要所有相关方立即采取行动。以下针对政策制定者、科研机构和个人的建议，阐明各方应如何通力协作，以重新掌控局面。

2.1 面向政策制定者

2.1.1 为什么要重视？

- 欺诈性出版破坏了公众对科学及科研成果的信任，从而助长反科学运动。

- 使用虚假的研究结果可能带来危险，并造成科研经费和精力的浪费。

- 欺诈性的出版行为使政治人物和新闻媒体难以区分真正的科学与“伪科学”。

2.1.2 可以采取哪些措施？

-将科研资源的分配建立在专家主导的评估基础上，而非文献计量学数据之上。尤其要避免依赖 SJR 和 JCR 等商业化期刊排名。

-支持并认可优质期刊，同时劝阻在掠夺性期刊上发表。

-明确良好的出版规范，并鼓励研究人员遵循。

-不鼓励使用大学排名。

2.2 面向科研机构

2.2.1 为什么要重视？

-任何一次学术欺诈事件，都可能给机构声誉带来严重且长期的损害，进而导致难以吸引优秀研究人员与学生，也不利于科研经费的申请。

-如果科研评价过度依赖文献计量学，就会鼓励操纵行为，从而可能导致低水平研究人员被聘用或晋升。

-学术欺诈会破坏科研合作与士气，还可能误导年轻一代养成不良的发表习惯。

2.2.2 可以采取哪些措施？

- 在招聘和晋升委员会中，避免使用文献计量指标。

-评估教师时，应以其最佳论文与学术活跃度为依据，而过度重视发表数量。

-向研究人员普及掠夺性期刊的危害，并劝阻在此类期刊上发表。

- 向研究人员说明研究质量与文献计量学（如期刊影响因子和引用次数）之间的低相关性。

-不应将博士学位或其他高等学位授予与“发表一定数量论文”的硬性要求绑定。

-谨慎选择支付的论文处理费（Article Processing Charges, APCs）。

-推行规范准则，包括合理使用其正式机构名称和所属单位的专业邮箱地址。

2.3 面向个人

2.3.1为什么要重视？

- 如果科研评价完全基于文献计量指标，你的研究成果将无法与引文联盟竞争。

- 如果你不小心在掠夺性期刊发表论文，你的科研诚信将面临风险。- 如果学界普遍通过“堆积”论文来虚增成果，那么对所有人而言，进一步增加发文数量的压力只会更大。

- 数学中存在许多著名的悬而未决的猜想。掠夺性期刊可能让一些人得以在缺乏可信同行评审的情况下，发表所谓的“证明”，这将导致相关结果的学术地位变得模糊不清。

2.3.2 可以采取哪些措施？

- 阅读实际的研究论文，而不是依赖文献计量数据；在撰写评价时要明确说明这一点。

- 避免在掠夺性期刊发表论文。如果你过去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发表过，应在简历中加以说明。

- 向年轻研究人员和同事普及关于掠夺性出版的知识，讲解文献计量指标与科研质量之间的低相关性，尤其是在数学领域，并提升他们的数据素养。

- 帮协助识别本领域的优质期刊。被 zbMATH Open 或 MathSciNet 收录通常是质量的良好指标，但部分跨学科期刊可能未被覆盖。-应仅引用与所进行研究直接相关的文献，既不过多，也不遗漏。

-如果发现受人尊敬的同事与某掠夺性期刊有关联（无论是作者、审稿人还是客座编辑），应当告知其该期刊的恶劣声誉，并建议其停止合作。

- 在加入期刊编辑委员会之前检查其质量。- 慎重选择投稿的期刊或特刊，以及您愿意为其撰写书评的期刊。

- 作为编辑或主编，应保持负责态度。任何试图影响您判断的行为，都应当透明化。如果局面过于恶劣，应辞职，并公开说明原因。

- 如果发现科学论文中存在可疑的不当行为或其他异常，应将其公之于众。

- 了解抄袭与学术欺诈检测工具，并在必要时讨论其应用。

- 保持批判性！当出现可疑情况时，应核实作者身份、机构隶属与邮箱地址。我们推荐使用 ORCID（Open Researcher and Contributor ID，开放研究者与贡献者身份标识），这是一个为研究人员设计的唯一且持久的身份标识，用于解决姓名歧义问题。

2.3.3 警惕！

- 学术钓鱼（scientific phishing）邮件的目的并不是骗取敏感信息，而是将收件人引入低水平的“虚假科学”平行世界。

- 欺诈性期刊常常未经允许冒用知名学者的名字，以制造虚假的可信度与合法性。

- 欺诈性期刊通常存在严重的不良出版行为，例如：拒不刊发已录用文章、随意下架文章或期刊网站、在作者签署出版协议之前就提前发表投稿论文、对邮件不作回应等。

- “劫持者（hijackers）”会伪造知名、成熟期刊的网站，以诱骗作者向其虚假期刊投稿；掠夺性期刊往往也会选择与已有知名期刊极为相似的名称。

2.3.4 战略性建议：需要替代方案

-我们可能需要为某些水平不算最高，但依然具有原创性和学术价值的论文，建立“低门槛”发表渠道。

-在有机会时，应积极支持并资助严肃的科学新闻报道。记者常常会因使用不可靠的来源而制造所谓的“新闻爆点”。

-政府应支持提升欺诈性出版透明度的举措，并推动对学术不端的大规模系统监测。

-学术界必须形成一种文化共识：任何层面的学术不端行为都不可接受。

3 网络资源

以下列出了一些与本主题相关的重要网络资源。

3.1 标记问题行为

Retraction Watch：https://retractionwatch.com 及其数据库 http://www.retractiondatabase.org/—— 一个免费的撤稿科学论文数据库，同时提供有趣的新闻报道，现在已成为 https://www.crossref.org 的一部分。如果某期刊或作者累计出现大量撤稿，应当保持警惕。

PubPeer：https://pubpeer.com/—— 最初是一个“期刊俱乐部”，成员可以在论文发表后讨论任何文章。近年来已发展为学术不端行为的讨论平台，有时甚至成为学术机构或资助机构进一步调查的起点。虽然在数学界知名度不高，但其中确实包含了一些针对数学论文的评论，主要涉及“论文工厂（paper mills）”和掠夺性期刊（predatory journals）。

Science Integrity Digest：

https://scienceintegritydigest.com/2019/07/16/how-to-report-misconduct-to-a-journal/—— 这是由 Elisabeth Bik 运营的科研诚信博客。她因这一工作获得 2024 年爱因斯坦基金会个人奖（Einstein Foundation Individual Award），详见 https://award.einsteinfoundation.de/award-winners-finalists/recipients-2024/elisabeth-bik。

Clear Skies Papermill Alarm：https://clear-skies.co.uk—— 这是一个收费服务，出版方可以将其整合到同行评审系统中，用于检测与“论文工厂（papermill）”产品高度相似的论文。同时也提供一个基础的免费 API（适合具备 IT 技能的用户）。它与下一个工具配合使用。

Problematic Paper Screener：

https://www.irit.fr/~Guillaume.Cabanac/problematic-paper-screener—— 一种用于标记含有“拗口表述（tortured phrases）”文章的工具。

3.2 识别掠夺性期刊的清单

Think. Check. Submit.：https://thinkchecksubmit.org—— 一个非营利的跨领域倡议，旨在教育研究人员、促进科研诚信、建立对可信研究与出版物的信任。该网站提供指南、信息和免费资源，帮助识别掠夺性期刊（predatory journals）。

一些大学或公共机构也提供如何识别掠夺性期刊的指南。这里仅列举几个例子：

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University of Wisconsin - Madison, US）：https://researchguides.library.wisc.edu/c.php?g=1154500&p=8431826

印第安纳大学布卢明顿分校（Indiana University, Bloomington, US）：https://guides.libraries.indiana.edu/predatory

法国 Mersenne 中心（Centre Mersenne, France）：https://www.centre-mersenne.org/editeurs-predateurs/

3.3 尝试编制掠夺性期刊名单

我们难以做到编制一份完整的掠夺性期刊（predatory/junk journals）名单。例如，“掠夺性”这一标签并非永久不变：确有正规期刊沦为掠夺性期刊的情况，反之亦然。

Beall’s List：https://beallslist.net/—— 这是图书馆员 Jeffrey Beall 首次尝试编制的潜在掠夺性开放获取（OA）出版商名单。它对学界认识和讨论掠夺性出版产生了深远影响。但由于部分出版商被列入名单后起诉了 Beall 及其所在大学，该名单自 2017 年起不再更新。

中国预警期刊名单（Early Warning Journal List, China）：https://earlywarning.fenqubiao.com/#/en/early-warning-article-2024—— 自 2020 年起，中国建立了“预警期刊名单”，列出研究人员通常不再使用的掠夺性期刊。目前名单不算长，其中仅包含 10 本数学相关期刊，但这些期刊确实可被安全认定为掠夺性期刊。

阿尔及利亚掠夺性期刊名单：

https://dgrsdt.dz/fr/revues_predateur—— 自 2018 年起，阿尔及利亚也在编制自己的掠夺性期刊与出版商名单。快速浏览数学期刊条目可见，该名单并不完整，但其中列出的期刊依然可以被认定为掠夺性期刊。

Cabell’s List：https://cabells.com/—— Cabell’s 出版的掠夺性期刊名单（需要付费访问）。我们无法对该名单的质量发表评论。

3.4 推动科研诚信的国际组织

DORA（San Francisco Declaration on Research Assessment）：https://sfdora.org—— 旧金山科研评估宣言，其目标是推动负责任的科研评估政策与实践。目前其网站还包括“Reformscape”，这是一个可检索的标准库，涵盖学术机构在招聘、评审与晋升中的评估标准。包括国际数学联盟（IMU）、国际工业与应用数学理事会（ICIAM）、美国数学学会（AMS）在内的主要学术组织均已签署该宣言。

COPE（Committee On Publication Ethics）：https://publicationethics.org—— 出版伦理委员会，是一个国际组织，致力于通过专业指导、教育培训以及协作社区，支持编辑、期刊工作人员、出版商、大学、机构及个人。我们推荐其“Guidance”栏目，其中提供了识别潜在欺诈活动的指引，并在处理涉嫌操纵行为时给出了操作流程图，对不同类型的可疑行为提出了具体建议。

3.5 其他资源

DOAJ（Directory of Open Access Journals）：https://doaj.org/—— 一个开放获取期刊的目录。其为符合最佳实践的开放获取期刊授予“DOAJ Seal”。但这一标准并不严格：应当避免选择没有该标识的 OA 期刊，但同时也不能将该标识视为质量的唯一凭证。例如，MDPI 的《Mathematics》期刊就拥有此标识。然而，该目录并未说明期刊获得此标识的时间范围。

COARA（Coalition for Advancing Research Assessment）：https://coara.eu—— COARA 倡议计划未来建立新的科研评价指标，以衡量不同类型的学术贡献。但目前对未来的影响还是未知。

Papermill Advent Calendar：https://papermills.tilda.ws/advent—— 由科研调查者 Anna Albakina 设计的特别“降临节日历”。读者被邀请识别 24 个学术论文案例中的问题与不一致之处，这些论文均提交至科学期刊。

References

[1] Ilka Agricola, Lynn Heller, Wil Schilders, Moritz Schubotz, Peter Taylor, Luis Vega, Fraudulent Publishing in the Mathematical Sciences. Print version with partial references: Notices of the AMS, October. Digital version with all references: 2025, https://www.ams.org/journals/notices/202509/rnoti-p1038.pdf